水晶球上浮現一團黑霧, 什麽都看不見。

過了一會兒，黑霧漸漸散去，周圍變成白茫茫一片, 什麽都沒有。

路遙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，擡眼去看占蔔術士。

杜曼寧也一臉茫然，看不見她的未來, 這種情況還從未遇見過。

“怎麽了？”路遙問。

杜曼寧臉色有點尷尬：“占蔔水晶看不到你的未來。”

“哦。”路遙很平靜，其實一開始她就沒指望占蔔師能看到什麽，“哈羅德，你要不要占蔔一下？”

杜曼寧從她的態度感受到輕視, 反而難受了，站起來道：“你這種情況偶爾會出現，我沒有騙人。”

“哦？”

輕飄飄的反問, 反而令杜曼寧更難受。

大概是種族天性，她們生來不會說謊, 因此被誤會的時候, 格外急於證明。

“你凝一滴血在水晶球上, 我再幫你占蔔一次。”杜曼寧急切地說。

路遙搖頭，“算了，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未來的事情。”

杜曼寧委屈無助，卻又無法強迫她, 最後解釋道：“偶爾確實會出現不能被占蔔師窺探未來的人。我以前只聽說過，沒有真正遇見過，這種人太少了。”

這樣說倒讓路遙有一點好奇，她問道：“為什麽這種人很少？”

杜曼寧：“傳說強運之人為眾神所庇護, 即便是精通占蔔的術士, 也不能輕易窺探。這是對術士的一種保護, 強行窺探會犯神怒。另一種人則是……無運之人，前途一片坎坷，或是了無生機，映照在水晶就是一片黑暗，什麽都看不到。”

路遙：“……”

有時候，有些事果然是少知道為好。

不管是強運還是無運，都會讓人不忍不住多想。

哈羅德踢開凳子坐下來，眉頭擰成一團，“你這小破占蔔師，一點都不準。”

杜曼寧臉頰漲紅，“我的占蔔從未出錯過，一定是她過於特殊。不信，你手放上來，我替你占蔔一次。”

哈羅德懶洋洋地伸出手，只等這小占蔔師露出一點破綻，立刻掀翻她的小攤。

水晶球裏很快浮現畫面，路遙好奇地湊過去，想看看能蔔出什麽東西。

一顆雪白巨大的蛋孤零零臥在漆黑的洞穴裏，“哢”裂開一道縫。

很久之後，蛋殼從裏面破開，小黑龍伸著小肉爪笨拙地從蛋殼裏爬出來，嚶嚶嘶鳴，無人回應。

路遙眨了眨眼睛，手撐著哈羅德肩膀，眼中滿是好奇：“這是你出生的時候？”

哈羅德已經要發作了，硬生生被路遙按住，別扭地扭過臉，耳根泛紅，沒有吭聲。

他出生時，身邊沒有父親，也沒有母親，生下來就是獨自一個。

不知道是誰把他丟在洞穴裏，不管不顧。

他是自己在殼裏呆膩了，才撓破蛋殼，爬出來。

若不是龍族的血脈強大，換做別的魔物幼崽，獨自出生在那樣的地方，很快就會被其他魔物吃掉。

他不僅是一頭龍，還是一頭黑暗屬性的黑龍，生下來就很強壯。

什麽都還不懂的時候，他就憑借本能霸占了黑山荒原一帶，四處搜刮寶物，藏在出生的洞穴裏。

後來在某個秘境搜尋寶物，哈羅德認識了司金。

兩龍為搶一塊發光的魔法寶石，在秘境裏打了三天三夜。

司金沒打贏，轉頭就把打贏架心滿意足抱著寶物睡去的小黑龍送到了龍谷。

小黑龍那時已經野慣了，龍谷的所有規則和制度對他來說，都是難以忍受的束縛。

但他又打不過老師，只得被迫接受龍族百年義務教育。

木心老師和龍谷的其他老師花了很長世間，糾正哈羅德身上的壞習慣。

這頭幼龍入學晚，又沒有家長看顧，學習魔法和戰鬥技巧卻比其他幼龍出色。

哈羅德在龍谷生活了二十年——以龍族漫長的壽命來說，二十年並不長——他學到許多原本作為小野龍，不知道的事情。

就在哈羅德幾乎要被馴服，開始想做一頭聽話的乖乖龍時，某天來了一隊冒險者，想偷抱在龍谷出生的幼齡龍。

哈羅德想救幼龍，硬碰硬，人族魔法師根本不是龍的對手。

即便那隊冒險者裏有幾名厲害的光明大法師，也完全不是小黑龍的對手。

但人很狡詐，以幼龍為餌，設下陷阱，逼得小黑龍火燒龍谷。

黑色魔焰在龍谷燒了三天三夜，人族冒險者沒能逃脫，幾頭幼齡龍也受了傷。

這件事之後，小黑龍在龍谷被排擠、被孤立，後來老師委婉地勸他離開龍谷。

小黑龍莫名其妙輟學了。

他回到黑山荒原第一件事，狠狠揍了司金一頓。後來還時不時回龍谷，找教過他的老師和曾經的同學撩閑。

時間像流水一般緩緩流淌，小黑龍的生活漸漸變得枯燥規律，每天和小金龍打打架，偶爾出去尋寶。

更無聊的時候，小黑龍獨自蹲在黑山荒原的斷崖，眺望遠處，往往一蹲就是一下午。

哈羅德臉黑成一團，想要收回手，“你這占蔔前搖是不是太長了一點，每個占蔔的人都要從出生回顧一遍？”

“前搖”這個詞，小黑龍以前不懂。

漫畫看多了，無意中學到不少新詞匯，他還挺會活學活用。

杜曼寧也很奇怪，她的占蔔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麽嚴重的失誤。

難道是因為離開家鄉太久，力量流失，所以占蔔術也不準了？

路遙正看得津津有味，伸手覆上哈羅德的手，緊緊按在水晶球上，“馬上就要到你跟著司金來店裏了。”

水晶球的占蔔並不是放連續劇，大部分畫面閃爍得很快，只會在一些特別的節點停頓片刻。

小黑龍遇見她的事可能根本算不上特別，但總歸會閃過一兩幀，路遙還有點期待。

這一天，和小黑龍約定在黑山荒原打架的小金龍遲到了，小黑龍在斷崖蹲了一下午。

一直到天黑，小金龍也沒有赴約。

小黑龍生氣的在山巔發了會兒瘋，用尾巴把山石鏟起來砸進沼澤，或是用力卷成碎末。

大概是還覺得不解氣，他氣呼呼地扇起翅膀飛走了。

被路遙按住手的哈羅德本來有點害羞，水晶球裏的畫面打斷了這一刻。

他幽藍色的眼瞳裏流露出迷茫：“這不是我。”

水晶球裏，小黑龍離開黑山荒原，在白沙翠湖遇見迷路的貴族少女。

因為好奇，他主動上前搭話。

後來，他跟著那個女人去到布拉伊比斯城的金克萊府邸，答應與人族訂下從屬契約，成了一頭任人驅使的巨龍。

從這裏開始，水晶球裏的畫面和哈羅德後來的經歷完全不同。

這一天，他明明等到了司金，被美甲吸引，去了一間人族的店鋪，成了美甲和漫畫的俘虜。

杜曼寧皺著眉頭，“怎麽會不是你？你不知道的事，並不代表不會發生。按照預言，這個貴族少女應是你的命定之人。你以後會遇見她，還會與她定下契約。”

路遙盯著水晶球裏的貴族少女，覺得有點離譜。

小黑龍有命定之人這事她不好奇，但怎麽會是海蓮娜？

他上次可是把那位貴族小姐狠狠修理了一頓，全然沒有好臉色。

哈羅德猛然擡手，抓起水晶球，手心燃起黑色火焰。

“哢哢——”水晶球表面出現裂痕，片刻後碎成齏粉。

“什麽破占蔔，一點都不準！路遙，回去了。”哈羅德恨恨地說完，轉身走出小巷子。

他怎麽會受人驅使？

作為一頭驕傲的巨龍，哈羅德完全無法接受。

杜曼寧欲哭無淚，這是她身上最後一顆占蔔水晶，居然就那樣被捏碎。

如果路上出現意外，她的錢不夠租車，連臨時擺攤的工具都沒有了。

龍，果然是這片大陸上最粗暴無理的種族。

路遙沒有立刻離開，走到杜曼寧身前，遞過去一枚金幣，“抱歉，打碎了你的水晶。”

杜曼寧臉上一喜，什麽都顧不得想，伸手去接。

路遙後退一步，臉上的笑意很淡，又摸出兩枚金幣，和剛剛那枚放在一起：“回答我幾個問題，水晶球和賠償和酬勞，總共三枚金幣，都給你。”

杜曼寧只覺得天降橫財也不過如此，連連點頭：“什麽問題？我一定知無不言。”

路遙：“水晶球的占蔔一定準確嗎？”

杜曼寧點頭：“嗯，水晶球占蔔到的結果不一定是立刻會發生的事，但在未來某個時間，肯定會發生。”

路遙蹙眉：“未來有可能改變嗎？”

杜曼寧楞了一下，遲疑地點頭，“未來時時刻刻都在變化。很多人請占蔔術士，多少存著規避險境禍事的心思，但真正成功的人少之又少。”

更多的人因為提前知曉未來，千方百計躲避，反而弄巧成拙。

或許，連提前占蔔這件事，也是走向命運的一環。

路遙挑眉，“也就是說，未來確實有可能改變？”

杜曼寧不由多看路遙一眼，這個人族的想法太天真了。

改變未來，哪會是那麽輕易的事？

想到早前關於她的占蔔，又看在三枚金幣的面子上，杜曼寧稍微多說了一句：“如果你想改變他與那位貴族少女訂下契約的未來，我勸你現在就放棄。強運之人和無運之人的未來確實很難窺探，但你，大概不是強運之人。”

無運之人，永遠都得不到祈望的東西，伸手也只是徒勞掙紮而已。

路遙笑著搖了搖頭，將三枚金幣放進杜曼寧手心，還順手遞了一張名片給她，“我沒有那樣想。我猜已經有人為他做了所有妥善的安排。而且從結果來看，大概是成功了。很謝謝你，讓我知道了很多有趣的事。希望你順利回到家鄉，以後有空，來我店裏玩，你的手很適合做美甲。”

杜曼寧站在巷子深處，目送路遙離去，眉心就沒松開過。

她說什麽事成功了？

還有，美甲是什麽東西？

路遙以為哈羅德已經走了，加快步速走出小巷子。

他還在路邊，眉眼皺成一團，煩躁地踢著一塊小石子。

路遙走過去，攥住他的手腕，“別玩了，該回家了。”

哈羅德眉眼低垂，連聲音也顯得有氣無力：“我不會變成那樣。”

“嗯。”路遙點頭，“你已經是我店裏的護衛，簽兩份合同可是違約的。你要是中途無故離職，我可能要找你打官司。”

“打官司”這個詞，哈羅德在漫畫裏見過，但對具體意思還是一知半解。

漫畫裏的情節，有個男人不想和妻子分開，就找她打麻煩的官司。

他覺得路遙的意思，就是不想和他分開。

小黑龍藍色的眼瞳中微光閃爍，積壓在胸口的煩躁不知不覺散去。

他反手拽起路遙，拉著她飛快跑出歐諾頓城。

路遙本來準備使用城裏的傳送陣回綠寶石鎮，比較快。

哈羅德動作太快，她阻止都來不及，回過神來，已經又坐在黑色巨龍的背上，耳邊滿是呼嘯的風聲。

回家路上，哈羅德帶路遙去了來時指給她看過的白沙翠湖，撒嬌打滾要洗澡。

路遙沒辦法，坐在岸邊等他。

小黑龍像一座移動的小山，在水裏浮浮沈沈。

他獨自游了一會兒，悄悄把尾巴伸到岸邊。

路遙無事，抓著沙子幫他磨了磨鱗片。

小黑龍高興瘋了，尾巴彈進湖水裏，濺了路遙一身水。

一人一龍在白沙翠湖玩到傍晚。

回到美甲店時，店裏已經沒有客人，兩只妖精趴在桌子上睡著了。

愛德華無聊，照著漫畫書上的橋段，用餐巾紙折了一捧小白花，圍著兩只妖精擺了一圈，還在他們身上蓋了一方素色手帕。

路遙看見，還以為妖精在店裏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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